上回說道唐僧收了第三個徒弟沙悟凈，集齊了取經組的標配三徒一馬，乘著寶葫蘆過了流沙河，星夜潛行，一路向西。

此時節真個是看不盡的野草閑花，紅楓片片漫山坡，□□朵朵耐秋風，雲畔點點雁南行，轉眼就快到九九重陽佳節。

八戒心中介懷流沙河邊悟空氣勢洶洶的那一腳，走著走著總是不忘耍耍嘴皮子，撩撩他那明顯悶悶不樂的大師兄孫悟空。

這不，走著走著又開始鬥嘴了！

玄奘見天色已晚，問及何處可以安歇。

悟空接話茬，心直口快道：“咱們出家人風采露宿的，天做鋪蓋，地當床，自然是哪裏都能休息。”

八戒默默為悟空點蠟，嘿嘿，瞧這猴子情商低得喲！

只見八戒向上托了托行李擔子，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哼哧哼哧道：“猴哥，你橫豎扛著你那根寶貝金箍棒，走路倒是輕快得很，哪裏管別個累死累活？俺老豬這一路翻山越嶺，天天挑著擔子，累得肚子都小一圈！更別說咱凡胎肉身的師父咯！現在天晚了，俺老豬和師父一樣，想找個人家歇歇，養養精神，吃頓飽飯。你的話忒不中聽！忒不中聽！”

這番話說得悟空是駁也不對，不駁也窩火。

敢情他賣點力氣挑著行李擔子累，他老孫一路走在最前頭，荒野開路、遇怪殺敵，閑時化緣全是虛的咯？

悟空哼哼笑了兩聲，懶得搭理他，繼續往前走。

八戒眼尖，瞧著師父玄奘抿了抿唇，口中雖然沒說什麽，但仍撐著滿臉倦容，夾著馬腹相隨，心下了然：師父大大也有點不開心喇！

八戒頓時起了好好整悟空一次的心思，平素老是捉弄他，今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！

“猴哥，你知道俺老豬肩上擔子有多重嗎？”八戒也不等悟空會答，徑直可憐兮兮地點數開了，“黃藤蔑四片，銅鑲鐵打九環杖一根，篾絲藤纏大鬥篷一件……”

悟空也不知這是八戒故意下了話套，想要整整他，不以為意地打斷他的絮絮叨叨，笑道：“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？老孫只管保護師父，你和沙師弟，負責行李和馬匹。怠慢了些，俺老孫一頓小鐵棍伺候！”

其實屋空說的那後半句也不過是句玩笑話，可橫豎都不應當在玄奘跟前來搬弄他大師兄的“威風”。

八戒聞言簡直是喜上眉梢，料定大師兄今晚一次“魔音入耳”是省不了的了，話頭一轉，裝模作樣數落起了白龍馬：“師兄，我曉得你尊性高傲，肯定幹不得挑擔子的事。但師父騎的著也算是西海三太子，白龍化身的高頭大馬吧？”

小白龍聞言一僵，兩耳仔細聽二師兄說啥，默默懷念起了那只賊精精的小耗子。平時這種二師兄要挑事的時候，它都會興高采烈地帶著他去找食物……以前咋沒發覺，有它在，其實還挺不錯？

“我也不是沒聽人說過，龍能噴雲暧霧，播土揚沙。既有巴山捎嶺的手段，還有翻江攪海的神通。它就馱著咱師父一個，怎麽走得這樣慢？”

“大師兄，大師兄！這個真的是龍嗎？”顯然一根筋的沙和尚辜負了吱吱的期許，顫兢兢地摸了摸小白龍的腦門。

“是龍。”悟空大略跟實心眼三師弟解釋了一下小白龍的來歷，才瞥了一眼心虛中的八戒，“你想要它快走，我便讓他走快些讓你瞧瞧，到時候你追不上，別又跑師父跟前打小報告，說是老孫欺負你！”

說話間，悟空將那金箍棒揝一揝，頓時生出萬道彩雲來。作為大聖腦殘粉的小白龍自然得令，樂得四只踏雪蹄子跑得飛快似閃電，撒歡兒帶著一臉慘白的玄奘跑得老遠！

此時的悟空一心想要訓得八戒老老實實，卻因此忽視了他師父的心情。插曲雖小，卻也不得不說，這為後續發生的一系列事埋下了憂患的引｀火索。

悟空擰著八戒耳朵，等他乖乖求饒，發誓不再搬弄是非後，方才駕雲去追玄奘。

跟在後頭的八戒嘟嘟囔囔著，見師父和悟空都跑遠了，立馬一撂擔子，對悟凈擺起了師兄的架子。

“沙師弟，你入門晚，自然這挑擔子的事日後就多勞你費勁了！俺老豬別的不行，餵馬一流！以後你就甭跟你二師兄我搶著幹這活兒啦！”說著笑呵呵地將自己的胸脯拍得震山響，再很是欣慰拍拍沙僧的肩膀，而後八戒心情愉快地哼著小調大踏步跟上前頭人馬。

取經四人組不知道，前頭等待他們的，既不是什麽窮兇極惡的妖魔鬼怪，也不是那方善心的普通民眾家宅，而是南海的觀世音邀了閑得沒事幹的黎山老母、普賢文殊三位佛門同僚，專程在西天路上設的美人計，只為試試幾位取經人的禪心牢不牢固。

瞧那座門樓，畫棟雕梁，半空中祥雲籠罩，瑞霭連連。

悟空使了火眼金睛，前後仔細查看了眼前這座門口一圈，然後暗笑了一聲，左右一揣度，心中明白，這保不齊又是上頭有人下來視察他們的近期工作情況。當場也不點破，只是靜觀其變。

玄奘收斂了儀容儀表，上前叩門。

半晌後，後門內有輕輕巧巧的腳步聲傳來。

開門的剎那，一直以為自己此身早已在萬丈紅塵外的悟空卻不想自己這第一眼，就直直撞入了魔怔中，從此再難翻身。

佛語有雲：世事無相，相由心生，世間萬物皆是化相，心不動，萬物皆不動，心動，萬物皆由心變。

世人皆傳南海觀世音有千面，卻不知觀音相千面皆有人心生。

悟空看著那只難得乖乖聽話，在自己面前消失了一個多月的小妖賊，此時捏著一方鵝黃絲巾掩住口鼻，眉眼含情帶俏地望著他，笑意微漾地開口問：“你們是誰？怎麽闖到我家來啦？”語調中一派天真嬌俏，嬌蠻可愛。

待他心神不定，正欲伸手拽住又想在他面前“裝神弄鬼”的她時，玄奘師父清朗似月華的聲音響起。

“小施主，貧僧是東土大唐來的，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經。一行四眾，路過寶方，此時天色已晚，特奔小施主檀府，想要告借一宵。不知家中可有老者，方便做主。”

悟空側首看向一臉誠懇的和尚師父，疑慮竇生，明明就是她！師父怎麽……

悟空猛地回頭，凝神再看向此時倚著門，那個正笑嘻嘻地看著他的小丫頭，不是。

不是……小妖精。

她的模樣變了。

暗金頓綻，灼灼其華。

看不出來，看不出來，居然看不出來！

此時，又一婦人笑意盈盈從後頭相迎上來，一揮手絹，那小丫頭調皮地吐了吐舌頭，做了個鬼臉，“倏”地一溜小跑地走開了。

悟空的眼神沈沈，不自覺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庭院廊柱只間，才將目光轉移到眼前穿著一件織金官綠纻絲襖的四十美婦人臉上。

八戒早見了那個俏麗的小姑娘，已是色氣熏眼，此時一見眼前這位更符合他偏愛“成熟女人”的審美觀的婦人，一雙色瞇瞇的小眼根本移不開了！

只見那婦人出了廳，將他一行幾人迎進了屋內，喚來一個丫髻垂絲的女童奉上了香茶和果盤，朝他們一一拜了，又吩咐下人要辦齋飯款待聖僧幾人。

熱情切切，雍容有禮。

悟空抱臂站在一側，並不入座，眉頭卻是越發擰得緊了。

有來有往，方是有禮之人。

玄奘啟手問道：“老菩薩，高姓？請問貴府地處何方？叫什麽地名？”

貴婦人抿了一口暖香茶，意味深長地掃過或坐或立，神情各異的四人，緩緩開口答道：“這裏叫做西牛賀洲。小婦人娘家姓賈，夫家姓莫。不幸公公婆婆早早仙逝，與丈夫守承祖業，家中也算略有薄資。只可惜我們夫妻命裏無子，前後只生了三個女孩兒。可憐我命薄，前年丈夫又去了。”說著，眉眼間一派哀戚之色，還捏著手帕擦了擦眼角。

看得八戒那叫一個心疼疼喲！他本就是個多情種，此間更是個憐香惜玉人，此時看媽媽梨花帶雨，心中癢癢難挨，好似有人拿著針在戳他屁股，要坐不坐，要站不站，滿含柔情地看著那婦人。

玄奘皺眉，瞧了不安分的八戒一眼，略帶警示。

那女菩薩悄悄將幾人的反應悉數納入眼底，收斂了愁容，淡淡笑道：“小婦今年守孀期也滿了，想我莫家偌大個田產家業，居然也沒個眷族親人支持一二。今日不想，老天憐惜，讓唐朝長老您來到我們府上。小婦數來數去，你們是師徒四眾，小婦帶上三個女兒也正好是四人，想要拿家財招四位為夫婿，不知幾位意下如何？”

此話一出，猶如驚雷！

一下子就在取經四人組中炸鍋了！

可憐從不近女色的玄奘哎，當場被婦人開門見山的直白建議給唬住，一張俊臉憋得通紅，垂首連聲道：“阿彌陀佛！阿彌陀佛！老菩薩切莫與我等開此類玩笑！”

沙僧慌慌張張看看師父，再瞧瞧大師兄，再望向二師兄，也有些慌神，老實人可是從來沒招惹過桃花運。現在跟了玄奘，是一心要往西天取，修得功德抵消罪過，當即眼觀鼻，口中喃喃念起了師父新教會的經文。

婦人笑而不語，看向悟空和八戒。

悟空一直在嘗試反迷惑與反偵察中，全身心仔細留意著周遭的一靜一動，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心裏去。

倒是八戒左扭右扭，靜不下心來。眼神還瞟著婦人，嘴上卻還死皮白咧地說著“俺老豬全聽師父”的鬼話。

那婦人又極力推銷了一番自家的良田、山場和草場等諸多不動產，以及穿不盡的綾羅綢緞，享不完的富貴榮華。

取經組其餘幾人都是熟視無睹，假裝沒聽到。

直到……

“大聖。”

恍惚間好像聽到了一聲輕聲細語在耳畔突然響起，悟空猛然扭頭。腦海中有什麽零碎片段一閃而過。

聽得“呀”的一聲，然後是好一陣環佩叮當響。

回眸望去，只見躲藏在腰門後的莫家三位小姐打打鬧鬧，嘻嘻笑笑，卻端的張張臉是粉嬌蛾眉，個個是妖嬈真國色！身姿窈窕動人心，眼眸流轉間姿色萬千，各有韻味。

八戒看得目不轉睛，扭扭捏捏地站起身來，甜甜蜜蜜地喊了一聲：“仙女姐姐們有禮！”

玄奘幽然嘆了口氣，當即知道自己的二徒弟怕是動了心，難留住了。

那三個女子見暴露了藏身處，也不矯情故作姿態，翩然從幾人跟前緩步而過，轉入了大堂一側的屏風後。

只是那個個風情不同，落在眾人眼中生生變了千般模樣來。

八戒覺得眼前一花，這個大女兒真真看著像是天上月宮裏的嫦娥姐姐，咦？那個小女兒憐憐神韻間又有三分像高老莊裏的翠蘭娘子。再仔細瞧那位二女兒愛愛……好家夥，長得和觀世音菩薩還挺像！（=。=）

在玄奘和沙僧眼中那幾女卻好比是豺狼虎豹，在悟空的眼眸中卻成了那只懵懂又狡猾的錦毛鼠。

一顰一笑，惟妙惟肖。

即使明知道是佛仙施展的障眼法，悟空卻仍是不由得皺緊了眉，什麽時候他對那只小妖賊的神態表情，那些細微的小動作都熟記於心，了如指掌了？又是為什麽他會一而再、再而三看見她的幻影。

為什麽不是別的人，偏偏是她？

又是如此這般，這邊一心想要嫁女兒，那邊執意皈依取西經。饒是八戒色膽再大，也不敢當著師父說出要留下來當上門女婿的話，只一味嘿嘿笑著，情不真，意不實地推諉著：“從長計議！從長計議！”

那婦人見他們推辭不肯，招呼著幾位乖女兒抽身轉進後室，“嘭——”地一聲把門關了，燈撤了，茶也冷了。

這下好了，八戒心中不爽，頓時開始埋怨起了師兄弟和師父，只怪他們把話說太絕。言下之意就是怪他們把他老豬的希望都順帶掐滅了！

悟空瞟了垂頭喪氣的八戒一眼，又忍不住打趣他道：“呆子，你若是想留在這裏當個倒插門的女婿，你就這裏還俗就是，正好為我們賺一頓齋飯。”聽這意思，敢情是把八戒買了，換一頓飯吃，換一宿覺睡。

八戒被他提起“倒插門”，倒也想起了高老莊的翠蘭，心中也惱怒：“胡說！猴哥，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，既然大家都有這心思，拿我開涮出醜算怎麽回事？你心裏頭惦記著……”

悟空聽他口不擇言，不置可否，只哼哼冷笑了一聲，扭得手指關節嘎嘣作響，作勢就要拿出金箍棒。

猴砸心虛都不許人說！八戒慌慌張張躲在玄奘身後，忙找借口要去餵馬，借此避開惱羞成怒的弼馬溫。惹不起，咱還是躲得起的！

“俺老孫去瞧瞧他往哪兒去放馬！”悟空金眸粲然。

玄奘無奈搖頭，“你看看就罷，也別去嘲笑他了。”玄奘看來心底也是透明人，看出八戒說是放馬，實際上已經偷偷溜到後院去找好親家啦！

悟空走出廳房，搖身一變，變作個紅蜻蜓兒，飛出前門，趕上八戒時，好歹不歹，正好撞見八戒同那婦人在花園裏說話。

“娘，你打算把那個姐姐配我呢？”八戒腆著肚子，沒羞沒臊地問。

“就是這個有些麻煩，我若把真真配給你，又怕二女兒不高興，要是將二女兒配給你，又怕小女兒不開心。你是相中了誰？”那婦人也是笑得喜氣開懷，也沒有半分嫌女婿太醜的意思。

“嘿嘿，俺老豬挺中意您家憐……”可憐八戒“憐憐”一個名字還沒說完，突然感覺背後一陣寒意襲來，“阿嚏！”哆嗦著打了一個噴嚏，才厚臉皮繼續道：“娘，你要是怕你女兒打架，幹脆都許給我吧！省得吵吵鬧鬧。”

八戒也是臉夠大，膽夠肥，轉瞬趁他丈母娘目瞪口呆沒反應過來，躬身行了個大禮，“娘親莫怪，男人誰沒個三房四妾？丈母娘親大人在上，受小婿一禮！”

此刻，八戒的“丈母娘”——黎山老母實在是難以hold住如此重口味的女婿，當即被他氣得神息不穩，整個幻境眼見搖搖欲墜，菩薩背後的專屬*金光也依稀浮現。

悟空火眼金睛全開，瞬間將布施幻境中的幾位菩薩真身看得一清二楚。大女兒是文殊菩薩，二女兒愛愛是普賢菩薩假扮的，而那最讓他頭疼的三女兒自然是南海觀世音。

悟空知道待會兒自然會有八戒好受的，釋然一笑，飛回了玄奘和沙僧身邊，安頓了幾人就地休息，自己一躍縱上了房梁，翹著二郎腿，嘴角含笑，悠然睡去……

然後下一秒，他卻看見了錦毛鼠。

他記起了白吱吱，在他的夢裏，在一個他可能永生不會對人提及的夢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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